歡喜

“你不是异类,你是万中挑一。”

凶手

自从搬到这个小区,岑小姐就没睡过一天好觉。
每到傍晚时分,天花板上方都会传来一阵阵刀与案板撞击的沉闷声。而随着夜幕降临,世间的杂音被逐渐滤掉,无论在卧室,客厅还是浴室,回荡在岑小姐耳边的,只剩下了时断时续的“哐,哐,哐”,缓慢,均匀,每一声都命中她的要害。

那是她一天中最脆弱的时间,岑小姐觉得无处躲藏,便自欺欺人的躺在浴缸里,打开龙头,企图用哗啦啦的水流声掩盖掉那令人不安的残响。氤氲的雾气迅速弥漫在狭小的浴室中,她看到镜子中的自己,面容憔悴,眼袋低垂,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。

日子在紧张焦躁中过去了。岑小姐发觉自己开始脱发,起初是不起眼的几根,后来是一小绺,再后来变成一大把,每次放浴缸里的水后,排水口总会残留着一团黑乎乎的发丝。 
  每天都是如此,七点半,响声停止,像是结束什么诡异又神秘的仪式。但岑小姐的心却不会随着响声结束而冷静。她变得极度敏感,神经兮兮,门外传来的脚步声,陌生电话的来电声,甚至窗外汽车的鸣笛声,都可能成为一个致命的诱因,让她心中抵御恐惧感的坝墙瞬间崩塌。

自然地,睡眠变成了奢侈品,死寂的长夜中,岑小姐蜷缩在被子里,闭上双眼,抱紧身体,却总是感到,床前有人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,而她只能像祭台上的猎物,被捆住了手脚,任人宰割。
  就这样,不知经历了多少个黑夜,岑小姐终于意识到,自己不能再自我折磨了。

“从事情的陈述来看,你的情况,大概属于被害妄想症。”转椅上的带着金丝框眼镜的医生衣冠楚楚,慢条斯理地说道。岑小姐注意到了他的眼镜上镶着的金边,和身后刀架上未安剑鞘的大刀。

如果不是因为这场病,我说不定会试着和他交往呢。岑小姐想。
  “医生,请给我开一些镇静剂吧,我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。”
  “小姐,先不要急,”医生略一摆手,“这只是我初步推测出的结论。为了能确定你的症状,我还需要问你几个问题。”
    岑小姐小心的点点头。
   “你在听到那些声音的时候,眼前是否有出现幻觉?”
    岑小姐低下头,白皙的双手紧紧攥在一起,许久才说道:
  “在浴室里,我透过水雾,仿佛能看见几个人影,他们的身体上沾满血迹,手中握着切骨刀,我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,只觉得他们似乎在盯着我看。”
  医生端起桌上的水杯,不动声色的抿一小口。
   “还有一个问题,你是否有严重的厌世情绪甚至自杀倾向?”
 “没有,我从来没想过这些。”
   医生挑挑眉,略一思忖。
  “这样看来,你的病情似乎没有那么严重,或者,可能只是一个比较特殊的案例。不过我好奇的是,你是否认识那位楼上的邻居呢?”
    岑小姐摇摇头,“不,我从来没见过他。”

医生露出了自信的笑容。

“那么我的建议是,挑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,去拜访一下你那位神秘的邻居,说不定,你的病症就痊愈了。”

岑小姐想要解释些什么,但终究没有开口,只是点点头。

“如果你的症状没有因此缓解,希望你能立即来这里复诊。”

“我知道了,谢谢。”

“对了,不管是否患了病, 你这些天都应该保持警惕。”医生突然正色道,“我听说最近,这个城市并不太平。”

自从岑小姐离开诊所,接连几天,这座城市一直处于雨幕的笼罩下。

雨滴打在卧室的玻璃窗上,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。岑小姐坐在床上,缩成一团抱紧双膝,失神地注视着窗外汇聚成股的水流和朦朦胧胧的雾气。

按照医生的建议,在第二天的下午,岑小姐敲响了那扇让自己日夜难安的房门。右手的骨节撞击着冰冷的金属门板,岑小姐忍者心中的恐惧,不停地敲着,可直到手指发痛,依然没有人应答。

真是奇怪。

岑小姐惴惴不安的躲回了家。傍晚时,熟悉的声音又如约而至。岑小姐躲在浴室把龙头开到最大,却发现自己已对水流声产生了抗性,那摄魂追命般的声音巧妙地穿越一切阻障,精准地降落在她的耳膜上。岑小姐深吸一口气,把头埋入水下。再睁眼时,惊恐地发现几只模糊不清的人影站在浴缸旁,其中一个正弯着腰将鼻尖挨在水面。

于是岑小姐看到了水面之上一双空洞的眼神。

第二天,第三天,楼上神秘的房门依旧无人应答始终未被敲响。

第四天,就在岑小姐的耐心快要消磨殆尽之时,门终于被敲开了。

开门的是一个与岑小姐年纪相仿的女孩。女孩随意扎起的马尾显得俏皮而妩媚,好像带上了柠檬的味道。她注视着门前看起来并非十分友好甚至略带怒色的岑小姐,显得有些惊讶。

“请问,你是……?”

“我是你的邻居,住在楼下。”

女孩把岑小姐领进房间,还从厨房拿来了几只苹果。她熟练地把着大刀,为苹果剥皮修长的手指微微突起骨头的样子显得异常好看。长长的苹果皮带着弧度,一刀完成,不可否认,岑小姐小小的被惊艳到了。

“不知道你来找我,是为了什么事情呢?”女孩问道。顺便将手中的苹果向岑小姐递去。

“其实也没什么,”岑小姐接过咬了一口苹果,“每到晚上,我总能听见这里传来的案板声。声音很大,我就难免会胡思乱想。”

“真是对不起……”女孩熟练地颠了颠大刀,赔笑到,“这间公寓的隔音本来就不是很好,再加上我是个菜鸟厨师,所以吵到你了,真不好意思。”女孩脸上带着浅浅的酒窝,好不可爱。

“没关系。”

“那个……你也是一个人住吗?”

“嗯。”

“那就难怪了。”女孩依旧讪讪地笑着,“女孩子一个人独居,难免有时候疑神疑鬼的。就比如我,上周六我吃过晚饭,正洗碗时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,吓得我拿起了菜刀。结果到门前才发现是送水工,我下午叫的水,晚上就忘了。所以请放心,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坏人。”

女孩毕恭毕敬地把岑小姐送到门前,临分别时还不停地道着歉。

防盗门关闭的一瞬间,岑小姐回头瞥了一眼,觉得门缝里女孩的表情,看起来似乎有些古怪。

几天后,岑小姐又来到了医生的诊所。

“你是说,在你得知了楼上的邻居是一个娇小可爱,人畜无害的女生后,病症依然没有缓解?”医生显得有些急躁,眼神似有若无的看向刀架,在办公室里来回地踱着步。“这不可能。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的病例。”

“不管怎样,医生,求你给我开一些药吧。我怕如果再这样下去,我真的会……”

“可是你的病都没得到确诊,我又该怎么开药呢?”医生无奈地说。“所有的药物都是有副作用的,如果没有对症下药,只会加重你的病情。或许是我的医术不精,事到如今,你还是去别的地方碰碰运气吧。”

岑小姐摇摇头。

“如果你治不好我的话,那其他医生也不可能治得好我了。”

“别灰心,这个城市里,比我高明的医生多得是。”医生回到办公桌前,拉开抽屉,取出几张名片。

“这些人的医术都比我好,你把这些名片收着,将来肯定派得上用场。”

见岑小姐丝毫没有接下的意思,医生索性直接将名片塞在她的衣兜里。

“你还年轻,答应我,别让这病毁了你一辈子,好吗?”

岑小姐表情木然。医生叹了口气,站到她身边。

“不过,或许还有一种不算可能的可能,你想听吗?”医生沉思许久,缓缓说出。

“嗯。”岑小姐闷闷的回应,木讷的盯着墙角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
“我以前好像在一些乱七八糟的书籍里读到过,有些人在自己死亡来临之前,会感受到强烈的死亡讯号。”

见岑小姐的表情并无波澜,医生继续道:

“不知你听没听说过,这个城市最近发生了好几起碎尸案,受害者都是女孩子。前些天,一个女孩刚刚被害,尸体被切碎丢弃在郊区的草丛里。所以,我的意思你明白吗?”

岑小姐睁大双眼,摇了摇头。

“我再给你讲一个故事吧,是我从报纸上看来的。有一对老夫妇在登船之前,同时梦见他们即将乘坐的轮船出了事故,于是放弃了出行。最后果不其然,船只沉没在大洋深处,乘客无一生还。”

“所以,你的意思是,我真的会被人杀死?”岑小姐紧张的攥住衣角,额角冒出冷汗。

医生显得有些窘迫,“可能这对于你来说有点难以接受,但是别害怕。在刚才的那个故事里,那对老夫妻不正是因为感知到了自己的死亡讯号,所以改变了某些原本的计划,最终才逃过了一劫的吗?”

医生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下,“所以,请认真回忆一下,你最近是否有什么打算做的事情?”

岑小姐想了想。

“有。”

“那就千万不要按照你的原计划行事。”医生显得有些激动,“虽然我并不是很相信这些,但是搞不好,这样做真的可以救你一命。”

岑小姐笑了,那还是医生第一次看到岑小姐笑。

“好的,我听你的。我向你保证,我会好好活下去。”岑小姐软软的回答。

之后的几星期里,城市机器依然这么波澜不惊地运行着。

直到大约半个月后的一个傍晚,刺耳的警笛声划破了本来的宁静。

警察在岑小姐的房间里发现了一具被切得七零八落的女尸。

最先觉察到异样的是岑小姐隔壁的小男孩。那日他放学回家,走到门前时,嗅到一阵难闻的腐臭味,但当时并没在意。直到晚饭时,小男孩向奶奶说起这件事情,男孩的奶奶觉得事情严重,便报了警。赶来的警察们合力撬开了岑小姐的房门,走进房内,看到厨房的案板上整齐地摆放着各个部位的尸块,却唯独缺少了头部。

岑小姐的房东也第一时间从邻市赶到了现场。在她的证词里,岑小姐是一个不怎么爱说话的女孩。她说,在当初看房时,岑小姐就表现得非常喜欢这间房子,因而直接预支了一年的房租。

她说,她自己也喜欢这样爽快的房客,因为这样一来,就不需要每个月亲自上门收租了。说道这里房东还忍不住嘟囔抱怨几句,岑小姐可比楼上那小丫头强多了,那丫头没有什么正经工作,还欠着我两个月的房租,说是这个月一起交,眼瞅着到期了这几个星期却消失的无影无踪。

房东还碎碎叨叨的问着警察,小伙子你们是不是能帮我找找楼上那小姑娘是不是逃单了啊。

在岑小姐的卧室里,警察们发现了几张散落在地上的名片。很快,他们顺藤摸瓜,找到了诊所里的医生。

医生听到这个消息,瘫坐在转椅上。半晌,他摘掉眼镜,抹了抹眼泪。

“你不是说,会好好活下去的吗。”医生失神的嘟囔着。

警察们静静等待医生平复好情绪,然后按例询问,死者生前究竟患了什么病。

“最初的诊断是被害妄想症。但通过后期的观察,我推翻了之前的结论,最终也没有确诊。”医生皱着眉头。

警察们把这些话记录了下来,又问,除了医患关系之外,你和死者还有没有发生过其他的关系。

医生愣住,随即苦笑。

“我们心理医生是禁止与病人恋爱的。不过说实话,对于她,我真的有点动了心。”

不知在多久以后,就在医生快要淡忘了这件事情的时候,某天清晨,他在办公室前的信箱中发现了一封信。

信封上既没有贴邮票也没有署名,看上去是被人偷偷放在那里的。医生拆开信封,发现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纸条。

纸条上是一记淡淡的口红印,和一行娟秀的小字。

“这次,凶手可是你呢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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