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怪。
一
在浅蓝色的海底,住着一只海怪。他向来与孤独作伴,生命里唯一的惊喜,便是偶尔射进深海的阳光。
二
直到某天,一位不速之客闯入他的生活。
人说,你一直一直只有自己么。
海怪愣愣看着他。
人用大掌轻轻地摩挲着他的头,问,你孤独吗?海怪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嘴,并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。只是从掌心传来的温度,似乎让海怪想起了那偶尔光临的暖阳。
很奇怪吧,明明生活在最寒冷的海底,海怪却很喜欢这种温暖的感觉,像是温柔一样。
三
就这样,海怪有了一个朋友。
人对他说,以后就让我来陪你吧。
人教他说话,陪他做游戏。
人会用宽厚的大掌抚摸他的头顶。
人会牵着他的手将他带上海面。
可是海面的温度太高了,海怪是深海的动物,喜欢温暖,却不喜欢光明。
四
大概在很久很久以后,久的像是过了几个世纪。
人问他,我陪着你,你现在快乐吗?
海怪羞涩的点点头。
人说,你以前一个人都做些什么呢?
海怪木讷的挠挠头。
他发现,他想不起来遇到这个人以前他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了。
人举起手,轻轻摸了摸海怪刚刚挠过的地方,皱着眉头像是在责备。
你的指甲这么尖,这么长,每次都挠破自己,不会痛吗?
海怪闭着眼感受了,原来真的有点麻麻的刺痛感,可是又痒痒的,他的手摸过伤口的时候,很舒服。
五
可是 从某一天开始,人不再来了。
人蹲在岸上对他告别,挥着温暖的大掌平淡的说。你不能在浅水域呆太久,我也不能在深海里呆太久。
他掀起衣服,露出精壮而布满伤痕的身体。人说,你的指甲太长,常常伤到我,而我一直在水里,伤口已经感染了。
六
人说。
海怪,我要离开你了。
七
海怪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子,可他习惯性的挠着自己头顶。
海怪难过极了,他不知道怎么办,他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。
头顶上的刺痛感越发清晰,他知道了疼痛。
八
他突然想起,在遇见人之前,他不会这样手足无措,不会紧张用力挠自己。他也从不在意自己原来有这么长这么尖的指甲。
九
海怪点点头,平淡的说,你走吧。
十
海怪会说的话是人教的。
那时候,他每学会一个字,人就摸摸他的头。海怪喜欢缠着人玩儿,总以为相爱时间会很长很长,长到没有尽头。长到什么都来得及。
十一
人走了以后,记性不好的海怪,拼命想起人那时候对他说的每一个音节,每一个字,每一句话。
然而他不能再和人撒娇赖皮了,他不能拉着人做游戏而不学习了。
海怪进步很快,他可以自己和自己对话,还会念着人最爱念着的小诗,配着奇怪的调子,哄自己睡觉。
很奇怪,人走了以后,他开始失眠。
十二
某天深夜,他潜上水面,听见了他所熟悉的语言。可惜,这一切,与他爱的人无关。
他缓慢的悲鸣着沉入海底,他的哭泣从一开始的小声呜咽慢慢熬成嚎啕。
眼泪,一颗颗漂上了水面。
十三
在沉默无垠的海底,有一只瑟瑟发抖的海怪,绝望而执着的望着水面。
他哭的很大声,像是穷尽全身的气力,可是没有一个人听见,也没有人能来抱住他,安慰他。
说好要一直互相陪伴的那个人呢,海怪好想他。
他一边哭一边无助的挠着自己,他的头顶血肉模糊,眼泪和头顶流出的深蓝色的血混在一起,染蓝了整个海域。
十四
"我听人说,这片海里住着一只世界上最孤独的海怪……"
十五
人第一次见到海怪时问他,你一直一直自己生活么?你孤独吗?
十六
不是的,不是这样子的。
大概你走了以后我才是一个人,你走了以后我才明白孤独的意义。
我的生命,是从遇到你才开始的。
海怪不知所措。
十七
那个人问他,海怪,你是不是不会死的啊?
海怪说,什么是死啊?
人说,就是没有了意识,永远离开这个世界,离开爱你的和你爱的人。
海怪抓住人的衣服想和他嬉戏。
人却按住他,很认真的说。
海怪,你永远不会死,可是我会。
我死了以后,你要忘了我,像以前那样,不知愁喜地活下去。
十八
后来,大家都在传说。
海水变成了深蓝色的海水。
海水是孤独的味道。
十九
这大概是因为,那只失去了人的海怪,把生命融入了海里。
他失去了意识,他很开心,他再也不用在没有人的海域,永远地孤独下去。
二十
憎恨会,
爱别离,
求不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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